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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风》五十九首回合成一篇大文字

发布时间:2018年11月16日 10:43      点击量:396

《古风》五十九首回合成一篇大文字

——《瑶台风露》评点对当代李白《古风》五十九首研究的新启示

刘铠齐

摘要

瑶台风露及其评点者王笈甫

瑶台风露是迄今所知现存唯一的一个李白五古选本,由四川江油李白纪念馆于民间购得。卷首题“李青莲五古精选”、“笈甫㝎本桐华舸钞”,卷末落款“同治六年岁次丁卯中秋桐华舸主人手钞”。可知该书乃是清代同治六年中秋由桐华舸主人抄写的李白五古诗选,其评选者自称为笈甫。

其实在陈伯海先生主编的《唐诗书目总录》、张忠刚先生主编的《全唐诗大辞典》以及詹锳先生主编的《李白全集校注汇释集评》等资料汇编中,都对《瑶台风露》有所提及,不过对该书介绍得最详细的要数郁贤皓先生主编的《李白大辞典》:

《瑶台风露》,李白五言古诗精选精批手抄本,藏江油李白纪念馆。同治七年(1868)笈甫选评,桐华舸主人钞写。该书选李白五古179首.占李白五古总数三分之一强。《古风》59首、《侠客行》、《结客少年场行》、《关山月》、《古朗月行》、《塞上行》、《丁都护歌》、《豫章行》、《经乱后将避地剡中留赠崔宣城》、《赠友人三首》、《长干行》、《怨歌行》、《过斛斯山人宿置酒》等各类题材、各种风格的李白五古均被选入。选评者标举“风骚”,崇尚自然,主张缘情而作,有感而发,强调充实的思想内容和独到的艺术成就。诸如《古风·凤飞九干仞》非游仙之作;《赠韦良宰》“凛然春秋之笔”;“凡太白之言游仙,亦寓身世之慨”;“太白诗,人喜其闳肆,我服其深厚;人夸其排奡。我爱其清远;人诧其奇警,我取其自然”等评语均不乏睿见。笈甫翁之朱批(眉批)和桐华舸主人墨批(眉批、行批)均系秀美行草.与桐华舸主人以精妙楷书所钞之诗文相得益彰。手抄本不独体现李白五古全貌、“高古”神韵,而且有较高的学术价值、艺术价值和文物价值。(吴丹雨)

对于《瑶台风露》的价值,王定璋先生早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就写过两篇介绍性的文章:《<瑶台风露>——新发现的李白五古精选精批手抄本》和《<瑶台风露>的文物价值与文学意义》(两篇内容大致相同);但却并未引起学术界的充分关注,在此之后亦再无别人对该书进行过整理和研究了。该文中主要对《瑶台风露》的书法艺术、选诗标准、论诗主张、版本流传四个方面进行了的介绍,并特别强调了评点者笈甫翁对李白五古游仙诗的卓越见解及其对于李诗审美意趣的独到看法。

不过,王定璋先生却并未考定出该书的抄写者“桐华舸主人”和评选者“笈甫”究竟何人:“此所谓‘笈甫’‘桐华舸’均非真实名姓,大约是选评者、抄写者的别号或书斋、居室名号。无论‘笈甫’和‘桐华舸’,限于资料,其身世不得而详。”

笔者通过查阅地方方志文献和晚清文物收藏情况,终于找到了“桐华舸”和“笈甫”的相关资料。

据《歙县志》卷七《人物志·文苑》记载:

“鲍瑞骏字桐舟,堨田人,咸丰壬子举人,力学能文。同治时,以军功官山东馆陶知县,擢候补知府,历郑、魏、齐、楚之郊,诗篇宏富,为时所称。著《桐华舸诗集》,又著《褒忠诗》、《咏史诗》,表章明季及咸丰时忠烈,盐官王鸿朗及同县汪鸿达、鲍康为之序。”

可知“桐华舸”其人名叫鲍瑞骏,因他本字桐舟,故而自称“桐华舸”,其著作题曰《桐华舸诗集》更证明了他的别号就是桐华舸无疑。

周绍良先生编著的《蓄墨小言》收录了一块同治丁卯十月的墨锭文物:“长方形,四边以双栏框之,面‘黄海松心’四字,背‘桐华舸造’四字,俱楷书阴识填金。一侧‘同治丁卯十月’,一侧‘徽州休城胡开文制’,顶‘松柏清烟’,俱楷书阳识。……‘黄海松心’墨为鲍氏定制自用墨,款署‘同治丁卯’(六年、1867)十月,其时鲍似在山东。”比对该墨锭背面落款与《瑶台风露》的字迹,更确信了抄写《瑶台风露》的“桐华舸主人”就是鲍瑞骏。

另外,清末民初的徐世昌编《晚晴簃诗汇》还收录了鲍瑞骏诗六首,在这仅存的六首诗中竟还单有一首是为笈甫而作,题曰:《笈甫藏有袁候台瓦研属作长歌纪之》。由此推想,鲍瑞骏与笈甫二人不仅处于同一个时代,而且相互交好。

其实笈甫就是《歙县志》中提到的“盐官王鸿朗”。据清人潘衍桐《两浙輶轩续录》记载:

王鸿朗,字笈甫,海宁人。候选知府。汪曾唯曰:“笈甫善属文,工绘事。幼随父客楚北,长游山左。中岁复至楚北,元瑜记室,名动公卿。诗文遣稿均未刊,潘椒坡大令刻其《画钟馗题记》一卷。

可见“笈甫”就是王鸿朗的表字。钱塘名士汪曾唯称赞他“善属文”、“工绘事”,中年时因为公文写得好而名动于公卿(“元瑜记室”即是阮瑀,大概因王鸿朗跟阮记室一样,擅为章表书记);可见王笈甫还是个文画两绝的才子。然而遗憾的是,他的诗文均未刊行,仅有一卷画记遗世。

这在与王笈甫同时期的清代画家李濬之的《清画家诗史》中就有记载:

 

王鸿朗,字笈甫,海宁人。游合肥李文忠昆仲幕中。善写钟馗,潘椒坡爱其变态百出,为刊所撰《钟馗画记》。

王笈甫“善写钟馗”,他画的钟馗像“变态百出”,足见其画技高超。清末藏书家潘椒坡便是王笈甫的头号粉丝,若不是他钟爱笈甫丹青,何以花费财力将其刊刻出来,而笈甫之遗卷又怎得流传至今?

《清史稿艺术志拾遗》中亦增补了这一卷画记:

王笈甫画钟进士像题 记一卷 王鸿朗撰 同治十一年中冬至光绪三年潘氏桐西书屋刻本(附金冬心题画记四卷后)

除了《钟馗画记》,王笈甫还有《蜀游纪程》流传下来:

《游蜀纪程》二卷 (清)王鸿朗著同治九年(1870年)刊本 一册

著名文史学家邓之诚先生就曾读过这本《蜀游纪程》:

五月七日  星三  四月十二日  晴燥夜小雨

阅王鸿朗(笈甫)《蜀游纪程》。盖同治八年,随两湖总督李鸿章人蜀查案往返纪程之作,不羼入地志考据,唯状山川之奇,及所见风物颇有奇语,是徐霞客一派,惜其名不甚彰,盖一行作吏,埋没久矣。

以邓之诚先生眼光之高,尚称赞其乃“是徐霞客一派”,可见王笈甫的识见高妙,非寻常之辈。只可惜时运不济“名不甚彰”,终沦为一介幕僚行吏,“埋没久矣”。

值得注意的是,王笈甫虽然是一介小吏,但他的上级却是当时的两湖总督李鸿章,可以推想到他的交游圈子一定非常广泛。

   于是笔者又查阅了与王笈甫相关的交游诗文,发现户部侍郎张荫桓居然是他的至交好友。要知张荫桓不仅身居高位,而且才识卓越,为戊戌六君子维新变法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今有其著作《三洲日记》存世,而其诗文集中,竟也屡屡提及王笈甫,如《醉中送别王笈甫移幕人湘》、《夏夜过歌笛湖简笈甫》、《潘椒坡将赴咸宁任携酒伯牙台饯别王笈甫应试杭州》、《寄王笈甫》等等(见《张荫桓集》),兹不具述。

   就连李鸿章这等在当世叱咤风云的人物,也曾写亲笔信鼓励王笈甫:

《复湖广制台幕府王鸿朗》(同治十三年正月十五日)

笈甫仁弟太守阁下:

顷奉手书,远荷因时记注。就审慈侍康和,文祺佳善,至符臆颂。执事上年回杭料理葬务,嗣以秋风报罢,仍返鄂中。十试乡闱,屡次铩羽,才丰遇啬,扼腕良深。科名迟早,本有定分,执事抱清隽之才,负瑰奇之望,终当一鸣惊人,目前得失,不足介意也。畿疆绥谧如常,省南前得冬雪,麦畴沾润,春收可望接济,惟晴暖过久,盼泽尚殷。陵差在迩,奔走不遑,时虞陨越,幸孱躯耐劳,津署均叨平善,足慰雅怀。专泐布复,敬颂侍祺万福,顺贺春祺。不具。鸿章顿首。

看来王笈甫确是一代高士,连李鸿章也评价他说“执事抱清隽之才,负瑰奇之望,终当一鸣惊人”。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试想若不是他本人具有非凡之才,怎能与此一班文人雅士为友,又怎会得到当世权贵的认可?只叹那时运的洪流滚滚而去,不知埋没了多少英雄豪杰。似王笈甫这等高士,竟得无闻于世,实为憾事!

笈甫先生评点《瑶台风露》时,曾说“愿与天下慧业文人共赏之”,今笔者将《瑶台风露》中关于《古风》五十九首的点评整理出来,亦如此意,愿将笈甫先生之高见披露于世,与天下慧业文人共赏之。

王笈甫评点《古风》五十九首

《古风》五十九首其一“大雅久不作”,笈甫先生评曰:“五十九首发端”“此章总旨乃五十八首之纲领细评”“峡哀乃东野之骚,古风五十九首乃太白之骚也,首尾回合成一篇大文字”。将其一“大雅久不作”看作是《古风》五十九首纲领的观点大概以笈甫为先,如今似已成为共识;而其“首尾回合成一篇大文字”之语更是发前人之未发,将《古风》组诗当做是一个相互联系的整体来看待。

其二“蟾蜍薄太清”,评曰“此为王皇后被废而作”“闺门为王化之始,故《风》首二南之《关雎》、《鹊巢》”“所以大雅不作而有吾衰之叹也,故以此为五十八首之发端。”笈甫先生认为其二是仿效《国风·周南》以《关雎》为首之意,将夫妇和谐作为王化的开端,故而大雅不作的根源是由闺门不净所起,所言甚是!

其三“秦皇扫六合”笈甫称是影语唐明皇;其四“凤飞九千仞”笈甫谓之“‘衔书’十字,言非无忠谏之目,其如君之不听何?”。他认为此二首“承蟾蜍蚀月来,皆大雅不作之根”,可见大雅不作的根本原因是王权最高统治者的昏庸。

其五“太白何苍苍”,评曰:“此从上首“此花非我春”句拍到自己,言世不我用,身将隐矣。乃‘吾哀谁陈’之根也。”在笈甫先生的眼中,太白并非是一个真正的“忘事者”,只因“世不我用”无人可陈,故而托言求仙。

其六“代马不思越”,评曰“此承上首末句来言胡骑至矣,征调纷纷,世之人苦乃至是”。其七“五鹤西北来”前人皆作游仙诗解,而笈甫却谓之“此指当时膴仕之得意者”“盖真仙人未有以仙人自居者,玩“自道”二字,讽刺微婉”。笈甫先生在解释其七“五鹤西北来”的旨意时,还关照了其六“代马不思越”的意思:那些身居高位之人当此乱世之中而犹自骑鹤吹笙“弃我如遗”(称其不肯提携于我);评曰:“收二句(“愿餐金光草,寿与天齐倾”)乃反言之以鼓其痛诋,与下一首皆甚言其与下一首皆甚言其上恬下嬉、醉生梦死也”。那么其八“咸阳二三月”也是在讽刺“当时膴仕之得意者”了。而下一首其九“庄周梦蝴蝶”则又是与其八相衔的,评曰:“此从‘但为此辈嗤’(其八末)句推进一层,言万事更变,忽焉没矣,而吾栖皇无已,宜甚为所嗤也”;是太白见当时权贵只顾享乐不顾社稷,自己终是“栖皇无已”无人提携,遂发“富贵故如此,营营何所求”之感慨。将四首诗作为一个相互联系的整体细思之,便觉笈甫先生所言大有道理。

其十一“黄河走东溟”即为前诗作一小结:“然而日落矣,海逝矣,春容去而秋发改矣,营营者徒为人所嗤矣。此首方入“吾衰”(“吾衰竟谁陈”句)正面”“收又倒盘”“结又拓开,恰好呼起下二首”。《本事诗》曰:“将复古道,非我而谁!此诗乃自明其素志欤?”此诗太白自叹年貌衰朽既是对其一“吾衰竟谁陈”的呼应,又是对前诗的总结,而末两句(“吾当乘云螭,吸景驻光彩”)又开启了下文。其十二“松柏本孤直”和其十三“君平既弃世”正是两首弃世游仙诗,与上一首诗意相接,之意。笈甫先生评点道:“此二首承前章而鬯衍之,借子陵、君平以自况也”。

其十四“胡关饶风沙”又是一转,评曰:“‘松柏’、‘君平’二首收显‘吾衰’,‘胡关’以下则寄其蔓草荆榛之感也”“管韫山云此为哥舒翰开边而作,以时事为比兴,尤见诗心之奇幻,犹医者治病,隔二隔三之法。”此首直言统治者大兴兵戈而边关征人苦不堪言;其中“白骨横千霜,嵯峨蔽榛莽”一句,果是笈甫所谓“蔓草荆榛之感”,呼应其一的“战国多荆榛”句。

笈甫认为“胡关饶风沙”以下四首:其十五“燕昭延郭隗”、其十六“宝剑双蛟龙”、其十七“金华牧羊儿”、其十八“天津三月时”的诗意都是一脉相衔的。其十四继前一首讲乱世征战而作:“于此而欲挽之,非贤才勇进不可,亦衔上首来”。其十五继前首“糟糠养贤才”而作:“糟糠养之,则贤才为黄鹤举矣。岂知其作用固如此乎?非无宝剑,但少风胡耳,此又衔上首来”。其十六又继前首讲贤才遁去而作:“别匣潜锋,贤才去矣。有志者当早求之,无为观望因循,身未去而发已白,徒思采蕊炼精,作亡羊补牢之计也。上首言引用贤才不可不知,此首言知有贤才则用之不可不早”。其十七则是据前首“不知繁华子,扰扰何所迫”一句发衍,写的便是上章所云扰扰之繁华子,贤才遁去之后只剩此一班贪图享乐之辈,是“荆榛蔓草”之意。(另外,笈甫引其十八中“七十紫鸳鸯,双双戏庭幽。行乐争昼夜,自言度千秋”句,以说明其七“仙人绿云上,自道安期名。两两白玉童,双吹紫鸾笙。”句内含讽刺之意,两诗相互呼应。)

其十九“西岳莲花山”和其二十“昔我游齐都”是两首所谓“寻常的游仙诗”,但笈甫先生不以为然,他说:“不知太白诗中凡言仙人及求仙人者,皆寓言托兴之词,犹屈子所谓‘令丰隆’、‘求宓’、‘登阆风’、‘濯洧盘’耳。世人眼光如豆,当作寻常游仙诗读,故讶其不伦,试以离骚之意求之,自然冰释。”他认为太白的求仙问道只是托词,其本质乃是仿效离骚的神游天界,去而难舍、求而不得,乍看之似乎飘然洒脱,细思之实则沉痛非常。

到其二十一“郢客吟白雪”时,笈甫谓其“忽逗正意,此古人章法不苟处”,评曰:“‘郢客’一首,所指“吾衰竟谁陈”也,文势至此一束”。该诗作曲高和寡之叹,亦是恨无知己,与“吾衰谁陈”之意确有联系。

其二十二“秦水别陇首”本是感物伤时之概,笈甫先生却点评道:“采薇蕨而赋阜蠡,对雨雪而怀杨柳,此太白所欲于蔓草荆榛之没陈之后以进风雅者也。承接分明,人自不得其线索耳”。其二十三“秋露白如玉”即是承接上首而来:“此从上首“秋蛾春蚕”推进一层,所谓无聊之极,姑以瞻逢作慰藉耳。‘挥涕恻怆’(其二十二“挥涕且复去,恻怆何时平”句)即所谓自结束(其二十三“人生鸟过目,胡乃自结束”句)也。语意相衔。”

其二十四“大车扬飞尘”衍前首“物苦不知足,得陇又望蜀”句意而发,写当时趾高气扬、贪心不足之权贵,笈甫评曰:“‘大车扬尘’,自鸣得意。岂知鼻息干虹蜺者,意气又出其上,得陇望蜀,岂有已时?”“此亦与上首语意相衔,盖世道如此,乃正声所由微、哀怨所由起也。”其二十五“世道日交丧”,评曰:“此首特为‘正声何微茫’句搜源为文字之提笔。”此二首即是与其一的“正声何微茫,哀怨起骚人”句遥相呼应。

其二十六“碧荷生幽泉”,评曰:“此首香草”;其二十七“燕赵有秀色”,评曰:“此首美人”。岂不正是《离骚》“香草美人”的比喻吗?果是前面所言“哀怨起骚人”之谓也。笈甫道:“上首香草,此首美人、骚人之哀怨如此,此首从‘大雅不作’之,后赖以继微茫之正声者也。其二十八“容颜若飞电”,笈甫评曰:“衔上首‘草晚风寒’(“常恐碧草晚,坐泣秋风寒”)而下,此其所以为哀怨也”。“君子变猿鹤,小人为沙虫”一句,似乎却有骚人之怨,然其悲意或更深一层,认为年华易老而功业难成,无论君子还是小人最后都无一成功。

其二十九“三季分战国”,评曰:(“三季分战国,七雄成乱麻”句)“此衍荆榛句意也”(“王风何怨怒,世道终纷拏”句)“‘王风’二字用明点,起句题点战国,是倒叙法”(“圣贤共沦没,临岐胡咄嗟”)“此即宪章已沦句意”。该诗内涵丰富,言征战纷纷,王风衰萎而圣贤隐遁,世人临歧路而泣,或与其五十九“恻恻泣路歧”相互照应,带有总结性。

其三十“玄风变太古”,评曰:“此衍‘王风战国’(“王风委蔓草,战国多荆榛”)二句意也。其三十一“郑客西入关”,评曰:“此衍‘狂秦’(“兵戈逮狂秦”)句意也。”可见此二首诗原是与其二十九一脉相承的,诗意较为明朗。

其三十二“蓐收肃金气”,评曰:(“蓐收肃金气,西陆弦海月”句)“此即蔓草荆榛之谓”,(“良辰竟何许,大运有沦忽”句)“此宪章已沦之谓”,(“天寒悲风生,夜久众星没”)“此正声微茫之谓”,(“恻恻不忍言,哀歌达明发”句)“此哀怨起骚人之谓”。可说是逐句将诗意解释得很明白了,应当也是一首具有总结性的诗篇。

其三十四“羽檄如流星”,评曰:“世乱则文运自衰,夹入时事”“此首特以穿插见奇,与上下语意似不相蒙,细玩之,则扬马而没,文运日衰,国由宪章日沦亦世变为之也,仍是一线相衔”笈甫认为该诗是由时事而发,以世变而喻文运之衰。但其三十四分明是一首写战事紧急的诗歌,未见其中有“扬马激颓波”、“宪章亦已沦”之意,或笈甫强加附会。

其三十五“丑女来效颦”,评曰:“此所谓建安以来不足珍之绮丽也”;其三十六“抱玉入楚国”,评曰:“侈于文者其质必雕,富于词者其骨必弱,徒矜其绮丽而不能进求其本原,适以招木伐蔺英之誉,方此其所以不足珍也”。笈甫谓此二首呼应其一“自从建安来,绮丽不足珍”一句,观其诗意,此言亦不无道理。

其三十七“燕臣昔恸哭”,笈甫称“正声微而骚人怨”乃是“世运为之”之故,以下几首皆是太白自述之词:“‘孤兰’一首(其三十八“孤兰生幽园”)婉约深至,“登高”一首(其三十九“登高望四海”)跌荡淋漓,皆承“燕臣”一首,自写身世之感……盖灵均之心即太白之心也。”三诗以“明珠”、“孤兰”、“鸳鸾”自喻,亦是化用《离骚》的“香草美人”之比。四十“凤饥不啄粟”,评曰:“此太白自喻其立品之高”;其四十一“朝弄紫沂海”,评曰:“此太白自喻其用心之专及至神合冥通,直欲化去”。可见这几首诗实是相互衔接的,都是太白自写其身世,其核心乃是对屈子的继承与发扬。

其四十三“周穆八荒意”是组诗中一个重要的节点,评曰:“‘吾衰谁陈’乃托于诗以自见,所由比于删述者,贵有合于兴观群怨之旨,以下皆自明其诗之旨趣。”笈甫认为从其四十三到其五十五都是太白“志在删述”之意,以时事为讽喻,而合于“兴观群怨”之旨:“约略言之,则‘周穆’一首,叹君志之荒也;‘绿萝’一首,惜贤臣之去也;‘八荒’一首,慨谗夫之昌也;‘一百’一首,痛权臣之侈也;‘桃花’一首,责文臣之贡谀而无忠谏也;‘秦皇’一首,感时君之好土木而竭民力也;‘美人’一首,谓贤才之隐遁;‘宋国’一首,指佥壬之伟登也;‘殷后’一首,悲忠党而获罪也;‘青春’一首,伤婞直而见尤也……‘战国’一首,是以田成喻禄山诸人也;‘倚剑’一首,伤贤士之无名也;‘齐瑟’一首,喟才人之失足也”

其五十七“羽族禀万化”,评曰:“此首挽合前后所由‘吾哀谁陈’而自信其垂辉于千春者也,步步收束,至为完密”“太白所谓希圣有立者,其自命如此”。笈甫以为“愿衔众禽翼,一向黄河飞”句,乃是“扶世立教所以垂辉千春”之意。然而萧士赟却认为:“此诗之意以鸟为喻。言小大各有所依,犹周周之无力者依有力者街羽而饮。今有力飞而不顾。唯有叹息而已。犹言在野之贤望在位之贤汲引同类以就君禄,而在位者卒无进贤之心,有志而不能自援者,茫无所归,唯有叹息而已。”两眼相较,而观乎原诗之意,或是笈甫强加附会。

其五十九“恻恻泣路歧”,笈甫谓之“此为五十九首之总结”“所由志在删述而窃比于获麟之绝笔也”“至此凄凉哽咽,往后低徊,看似头声尾声,其实漓漓归入‘大雅不作’、‘吾哀谁陈’八字收笔,拓开烟波无际,与第一首起笔相称,是为大结束”。该诗以“哀”字作结,与“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谁陈”句确有照应,末一句“嗟嗟失权客,勤问何所规”亦与组诗主题甚为相合,或真如笈甫所言,此诗是为《古风》之大结束。

在《古风》五十九首的末尾,“桐华舸主人”鲍瑞骏写道:“古诗五十九首即亚圣迹熄诗亡之旨。唐以诗取士,故文运关乎世运,旁通曲鬯,太白一生本领具见于此。至其用笔遣词,寓沉挚于俊逸之中,含悲哀于清新之内,仙骨珊珊,非復人间节奏,所加硃评,真太白功臣也。

   虽然,王笈甫对《古风》五十九首的评点尚有许多不足之处。比如他以其一“大雅久不作”作为纲领,将其他诗篇硬生生地往其一的诗句上套;又比如有的诗篇原意明显与之前分析的线索有所出入,然而笈甫先生仍以原先的逻辑强为之辩,殊为混淆。但我们不得不承认的是,王笈甫先生对《古风》主旨的理解之透彻、于各篇关系的揣摩之细腻,古来罕有匹敌;而他从整体上来看待和把握组诗的方法,或可使我们对《古风》的研究更进一步,诚如鲍瑞骏所言,笈甫真乃太白之功臣也!

《古风》五十九首的整体性探究

钱志熙先生2010年在《文学遗产》上发表的《论李白<古风>五十九首的整体性》一文,谈到了《古风》组诗的整体性问题:

该文认为《古风》五十九首在内容上具有一种统一性,而“世道之治乱”是《古风》组诗的总纲,其一是整个《古风》组诗的序引,后面的诗篇则均是围绕序诗的主题来展开的,与其一“大雅久不作”中各句遥相呼应:其三十五“丑女来效颦”与“大雅久不作”句相呼应;其二十九“三季分战国”与“王风委蔓草”句相呼应;其五十三“战国何纷纷”与“战国多荆榛”句相呼应。另外,从内容上看:其十、其十三、其十五、其三十、其三十六、其三十七、其五十、其五十一、其五十八都是涉及春秋战国的;其三、其三十一、其四十八都是涉及狂秦暴政的;其四、其五、其七、其十七、其十九、其二十、其四十、其四十一则又都是因狂秦暴政而避世远游的游仙诗。《古风》的整体性正表现在政治及历史、现实的主题与神仙、玄道、隐逸主题之间的联系上。

钱志熙先生从内容入手,将《古风》组诗中涉及同一题材的篇目归类到一起,看到了各篇之间的联系,更看到了后诗对前诗的呼应,从而确立了其一“大雅久不作”的序诗性质。这可说是与百年以前王笈甫的观点不谋而合了,然王笈甫还对组诗上下篇之间的逻辑关系做了进一步的探究。具体的评点前文已经逐条分析过了,兹不赘述,现对王笈甫的评点作一小结:

其一:五十八首之纲领细评——序诗

其二:闺门为王化之始——五十八首之发端

其三、其四:承其二而来,是“大雅久不作”之根

其五:以下是“吾衰竟谁陈之根”

其十一:入“吾衰竟谁陈”之正面

其十二、其十三:皆衔其十一而来,又以“吾衰竟谁陈”收束

其十四:以下是“蔓草荆榛”之感

其二十一:所指“吾衰竟谁陈”也——收束文势

其二十二:于蔓草荆榛之没陈之后以进风雅者也

其二十四、二十五:乃正声所由微、哀怨所由起也

其二十六、其二十七:“香草美人”之谓

其二十八:此所以为哀怨也

其二十九:衍“荆榛”句意,点照“战国”,末二句即“宪章已沦”

其三十:衍“王风”、“战国”二句意

其三十一:衍“狂秦”句意

其三十二:“蔓草荆榛”、“宪章已沦”、“哀怨起骚人”之谓

其三十四:扬马而没,文运日衰,宪章日沦

其三十五:所以谓建安以来不足珍之绮丽

其三十六:方此其所以不足珍也

其三十七:以删述自任,以下皆太白自叙之词

             (其三十八至其四十一)

   

其四十三:“我志在删述”之谓,以下皆合于兴观群怨之旨

             (其四十三至其五十五)

其五十七:由“吾衰谁陈”而自信其垂辉于千春者也——挽合前首

其五十八:窃比于获麟之绝笔也

其五十九:归入“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谁陈”——五十九首之总结

从内容上看,《古风》五十九显然是围绕同一总旨创作的。笈甫先生以其一为纲,将以下的五十八首的主题大致分为:“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谁陈”、“战国多荆榛”、“哀怨起骚人”、“绮丽不足珍”、“我志在删述”六类。现以笈甫的评点为据,逐一分析兹六题的含义:

“大雅久不作”主要是指斯文衰落、王政不兴,这其中暗含了一个“文运关乎世运”的基本观念。“吾衰竟谁陈”则包括两个方面的意思:一方面是太白自感年力衰老,另一方面是太白哀叹所继无人;钱志熙先生引《本事诗》所载“将复古道,非我而谁与”把这个问题说得很明白“战国多荆榛”指的是世运衰败、前途险阻,题材上多写征战对百姓带来的灾难。“哀怨起骚人”是太白效仿屈原《离骚》而自写,常作“香草美人”之比,诉说忠良受奸邪谗害遭君主疏离之哀怨。“绮丽不足珍”乃是太白对当时风俗的批评,叹世俗不知美丑、不辨优劣,自己空怀良才而不遇。

须知这六题仅是笈甫以一己之意揣度而成的,必定与太白当初创作《古风》的原意有所出入。尽管此六类主题尚不能囊括组诗的所有篇目,但已然呈现出《古风》的一个鲜明的态势——即其一“大雅久不作”是整个组诗的大纲,根据该诗各句意思的不同又可划分为若干个小的主题,余诗就是分别围绕着这几个主题来创作的;或者说,其一本就是太白完成《古风》组诗之后所编写序诗。

从结构上看,《古风》组诗的逻辑线索是一脉相承的,余诗按其一的行文顺序依次展开: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谁陈——战国多荆榛——哀怨起骚人——绮丽不足珍——我志在删述。

当然,《古风》组诗本来的编排顺序并不一定与今天我们所见的一样。关于《古风》组诗的流布与定型,孙杰先生在《<古风五十九首>略谈》一文中已说得较为透彻了:

北宋中期,宋敏求增补旧本李白集,得诗近千首,曾巩为之考定次序,后来晏知止又校正刊行,为《李太白文集》30卷,世称“苏本”。从约于北宋末叶、南宋初年出现的据苏本翻刻的蜀本 (原刻现藏日本静嘉堂文库,日本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曾影印问世) 来看,苏本将李白古风诗定名为 《古风五十九首》,可能是五十九首之目的最早源头。但“五十九首”之目在当时及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似乎没有得到认同。宋葛立方 《韵语阳秋》 卷十一载,李太白古风两卷共七十篇。刘克庄与葛立方是同时期人,他在《后村集》 卷十七中,将现存 《五十九首》 中列第十九篇的《西上》 称为第68篇,似与葛立方看到的版本相类。明人陆时雍著 《诗镜总论》,又有“太白 《古风》 八十二首”之语。明胡震亨 《唐音癸签》 卷二十一谓,太白古风六十首,则已比较接近59之数。

孙先生认为《古风》“五十九首”之数或是明末清初才定型的。因此可以确定的是,我们目前所见的版本,绝非《古风》组诗的原貌。那么,我们若按笈甫先生既定的逻辑线索去分析,以为各篇都是以这一顺序衔接,必然与事实大相径庭。

   不过,若我们将笈甫先生的评点作为参考,本着实事求是的态度,以整体性的眼光去重读《古风》五十九首,就会发现其中的部分诗篇之间确有逻辑上的联系。例如“世道日交丧”中,“不采芳桂枝,反栖恶木根。所以桃李树,吐花竟不言”一句,指点明主旨是太白哀怨君主亲近奸邪而疏远忠良。接下来的其二十六“碧荷生幽泉”谈荷花秀色绝世而无人传其馨香;其二十七“燕赵有秀色”讲美人秀色倾城,却空自独处盼想君子。很明显是“香草美人”的比喻,其遣词造句亦多有相似之处,与其二十五一脉相承。而其二十八则以“君子变猿鹤,小人为沙虫”一句写出更深层次的悲哀:人生倏忽即逝,而功业难就,君子也好、小人也好,最终都无一成功。足见这几首诗不仅在逻辑上一脉相承,而且在表达上也是层层递进的。

  反观笈甫先生的评点,我们发现在其既定的逻辑关系之中亦存在少数特例。如其二十一“郢客吟白雪”,诗中以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作比,作曲高而和寡之叹;笈甫评曰:“所指‘吾衰竟谁陈’也,文势至此一束”。观其前后篇目,皆于其内容不相合。又如其五十八“我行巫山渚”,评曰:“所由志在删述而窃比于获麟之绝笔也”,笈甫认为太白这首诗是太白以寻访“神女”来比喻孔子“绝笔于获麟”,然而在笔者看来,二者无甚联系。诗中“巫山”、“神女”、“襄王”等语亦是效屈原也,隐含“骚人起哀怨”之意,与前后篇目文意不逮。除此之外,尚有原诗本意与笈甫先生评点不相符之处,是笈甫以一己之见而强加附会之故也。

可笔者却要在此处做一个大胆的假设:若是笈甫先生对《古风》组诗的整体性把握大致正确的话,也可能是后人在整理《古风》时错排了这几首诗的位置,从而打乱了整个组诗的逻辑顺序。况且《古风》中有的篇目已然散佚失传,若没有新出土的材料予以补充的话,谁也无法确定其真实的面貌。在现今所知有限的条件下,若我们以整体性的眼光去推敲和探求各篇目之间的关系,或可为《古风》五十九首的研究打开一扇新的大门。